文／王红玉
我妈刚下车那阵儿，朝我一乐，我差点惊叫出声，半年未见，好好的一个老太太，怎么说没牙就没牙了呢？
老太太没牙，可愁坏了我的小外甥乐乐，他用小手捧着老太太的脸满嘴找牙，扒拉来扒拉去地找，结果还是大失所望，小家伙怎么也想不明白，自己的姥姥怎么会连牙都没有呢？
没牙的老妈看起来好天真，一副小可爱的滑稽模样，那张本来就小巧的嘴巴显得越发小巧起来了。我安慰她说：“看我妈，多好看啊，没牙了比有牙时还耐看。”小外甥立即嚷道：“不好看，不好看，没牙就不能吃饭了！”老太太就慈祥地笑，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笑不露齿了。我问我妈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无“齿”之徒，我妈一听就乐得前仰后合，乐的时候还不自觉的用手捂着那张没牙的嘴，我说：“妈，你不用捂了，你捂不住的，我们都知道你没牙了。”我妈又乐，乐的时候依然捂着没牙的嘴。
家里突然添了一个没牙老太，还真就不习惯。就说饮食吧，老太太只能吃流食，比如，鲜奶了，果汁了，米粥了，土豆泥了，鸡蛋羹了，等等。买回了猪肝罐头，切成块状，以为老太太能吃，老太太夹一块，放嘴里试试，抿一抿，抿不烂，我没法，只好用刀剁碎，这让我想起了伺候小孩子时候的做法，嘿，可乐啊，原来人一老了真就得如孩子般地对待了。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：鲇鱼炖茄子，撑死老爷子。估摸着鲇鱼和茄子都比较适合没牙的老人食用，我妈不是老爷子，但我妈没牙。于是我就时常去买鲇鱼，买茄子，但老太太说，没牙，吃什么都没有味道。这让我心里极不是滋味。
没牙的老妈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了，主要是因为饮食上的不习惯。老太太喜欢吃东北的蘸酱菜，好不容易从上海回东北了，却因为没牙的缘故不能一饱口福，她遗憾，我也遗憾。我们全家人在我妈面前大嚼特嚼，有滋有味地争相显示着牙齿的优势，我妈坐在餐桌旁没滋没味地喝着她的粥，怪可怜的。
在语言的交流上也出现了问题，牙齿集体下岗了，导致了大规模跑风，导致了口齿不清。我妈一说话，就逗得全家人合不拢嘴，这对于平素口齿伶俐的老太太来说，打击确实不小，怕别人听不清楚，她就尽量加上表情打着手势。听老太太说话，再看老太太的手势表情，贼逗，我们就特意逗她说话，然后集体看她的热闹，气得我妈直瞪眼睛。
记得小时候，晚上不好好睡觉，我妈就吓唬我们几个小孩说；“快睡吧，再不睡的话，没牙老太太就来抓小孩儿了！”吓得我们不敢再睁眼睛，所以，对没牙老太，我从小就极恐惧。现在，老妈已然变成了没牙老太，再回忆起小时候的事，真是忍俊不禁，那时候如果知道没牙老太就是我妈这个样子，说什么我都不会害怕的。
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个毛病，专门喜欢吃我妈嚼过的东西，我妈不给，我就张大嘴巴在旁边等着，就跟小燕崽子似的。长大后，我妈一说这事，我就难为情，既而埋怨我妈不讲卫生。现在，报复的机会来了，我一边嚼着香喷喷的饭菜，一边凑到我妈跟前，硬要亲口喂她一回，我说这是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呢，羊有跪乳之举，鸦有反哺之义，何况人乎？我妈连连摆手，东躲西躲。
前天，我妈找出针线，帮我缝裙子的开线处，缝完后下意识地准备用牙咬断线头，结果肯定是失败了，一抬头看见我在看她，尴尬地摇摇脑袋自我解嘲道：“还瞎咬什么啊，自己没牙自己不知道啊？”做完针线活后十分娴熟地咬断线头，这是我妈曾经的习惯动作，我也曾经效仿着用牙去咬，几乎就没成功过，所以，对我妈年轻时的牙齿神功，非常羡慕。谁料想，练过咬线头神功的牙齿也有被淘汰的一天，唉，自然规律不可抗拒，不可抗拒啊！看看老妈，想想自己，二十多年后。估计我就是我妈现在这个样子的翻版，但不知道我成了没牙老太时会不会有我妈一般的慈祥可爱。
再过些时候，我妈就可以戴上漂亮的假牙了，就可以每天闲着没事磨牙玩了，就可以边吹口哨边刷牙了。我希望这副假牙很结实很耐用，足够我妈用上四十年。（2005年7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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